我就是药神
【提醒】全文 5200 字，阅读需要 13 分钟。作者是宗翎老师，不多介绍，一位斜杠中年修行人，文艺复兴型人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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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中招了，发烧，浑身疼，好难受……”
一个朋友有气无力地嚅嗫着，视频中的他，没有了往日的神采，憔悴而无助。我赶紧询问了他的情况，看了他的舌象，思考片刻后，我建议他服用葛根汤或者麻黄汤。他挣扎着起床出门买药，然而坏消息再次传来，周围的药店有关新冠的所有中西药已经全部售罄。
他绝望地问我：“怎么办呢？”
我想起了《伤寒论》提到过葱白可以发汗，建议他到菜市场看看。天无绝人之路，他成功买到了菜市场硕果仅存的两根大葱，加上生姜、大枣，煮了一锅汤，喝下去。终于发出汗来，身体疼痛顿时缓解，体温也逐渐降了下来。
进入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中旬后，新冠疫情快速蔓延，我经常会接到类似的求助。朋友们一个个倒下，医院人满为患，布洛芬之类的西药早已脱销。有些人想尝试中医治疗，向我咨询。我不忍袖手旁观，鼓起勇气，用自己那点可怜的中医知识，开始了 “非法行医”之旅。
虽然以前跟老师学过一段时间针灸，但我之前几乎没有临床经验，也没有老师指导用药，我只好抱定一本《伤寒论》，把里面的相关条辨反复研读，参考名家注解，然后仔细地询问病人的各种症状，还要病人家属配合我做些简单的脉诊和舌诊，经常要折腾很长时间，才敢开出一个处方。因为怕耽误病人，我经常夜不能寐，满脑子都是药方，甚至梦中都在研究用药。如果病人买不到药，我还得想办法做替代方案，那就更费脑筋，有时让他们打开视频把整个厨房都翻了一遍，从桔子皮到酸辣粉都拿来用过，我已经搞不清楚自己是在介绍药物还是在推销小吃。
朋友们对我寄以厚望，我却是底气不足，如履薄冰。幸运的是，大多数人疗效还算可以，毕竟敢找我这种赤脚医生的也都是些身体底子不错的中青年。最快的几个小时就退烧成功，最慢的折腾了一周也算基本痊愈了。也有一两例新冠后遗症的患者，服药后效果不显著，但至今未出过人命，这对我就够了。
这期间还有一些趣事和囧事：
一个朋友得了新冠，除了肩颈酸痛之外，还有个好玩的症状，说自己特别想笑，有点“含笑半步颠”的感觉，让我瞬间想起了周星驰的电影片段。这都什么情况？书上也没讲过呀。
一个美女更有意思，她按照我的指南服用了麻黄汤发汗，结果汗没出来，眼泪却出来了，突然间悲从中来，电话里呜呜地哭个不停，还要我解释这是什么原因。弄得我手足无措，满头冒汗，比喝麻黄汤都管用。
另一位大姐则向我咨询新冠之后月经失调的解决办法，我哭笑不得：老衲下山一趟，怎么混成妇科大夫了......
很多问题我回答不了，不得不郑重提醒他们：“我不是药神啊！”
2
由于忙于编写指南，还经常熬夜出诊，我这段时间感觉身体比较虚弱。终于有一天下午，我感到浑身乏力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不适感，一测体温，已经超过了 38.5 度，正朝着 39 度冲过去。我终于中招了！
我没有打过疫苗，也没有囤积任何西药，但我没有丝毫慌张，甚至还有些许的开心：“小样儿，我等你很久了！”我摩拳擦掌，准备尽展生平所学，将新冠小贼杀于马下。
我给自己做了细致的辨证，认为是《伤寒论》所说的三阳合病，果断开出柴胡桂枝汤加石膏，分两次喝下。第一次喝下后，不过两个小时，体温就退到了 38 度。喉咙还有些闷闷的不舒服，头部也有些隐隐作痛，为防止出现网上说的“刀片割喉咙”、“无麻药开颅”之类的症状，我直接给自己扎了针灸。下针后溪、列缺、合谷、中渚、内关，酸酸麻麻的气感从手上传来，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，似乎感觉稍好了一些。临睡前又喝了第二次汤药，夜里感觉浑身由内而外透发温热，阳气明显恢复，寒凉之感尽除。早晨测体温，已降至37度多点，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任何不适感。
我进入第二阶段治疗，一边用麻杏石甘汤合银翘汤收尾，一边用五苓散作底方排出病毒，顺便补气健脾强肾，防止后遗症的出现。前后两天多的时间，我已基本恢复到中招前的状态，而且元气满满，谈笑风生。
那两天我最担心的，不是自己，而是家人被传染，特别是已经年近八十的母亲。但是母亲很坚强，无论如何不许我搬出去隔离，说要同甘共苦。我只好让她们喝预防新冠的中药，同时拼命念经，希望佛菩萨保佑家人没事，都病在我一个人身上。结果非常幸运，家里人除了有点咳嗽，其他症状几乎没有，喝了我开的止咳汤之后，也很快就不咳了。
网络上关于中医的讨论，陷入两个极端。一端极端反对，一端极端推崇。我很少理会这些，我信仰佛教，也相信科学。科学有个基本的解决争端的方法：做实验。那些生物学家拿小白鼠做实验，我不忍心伤害小白鼠，只拿自己和朋友做实验，嗯，还有我妈。
这次疫情，我最大的收获，就是在临床中实际体验了中医药的威力，一旦辨证清楚，往往效如桴鼓，且没有明显副作用。从武汉疫情以来的无数临床实践证明，以《伤寒论》经方为代表的古老中医药，就是治疗新冠的特效药，而且价格低廉，极少有后遗症。
不过，很多人故意忽视甚至诋毁中医的贡献，动不动就扣上“不科学”的帽子，中国传统文化衰微至此，实在令人感叹！
一个中医爱好者告诉我，前几天儿子揶揄她说：别提你们那些老封建的药王孙思邈、药圣李时珍了，都什么时代了。知道那个新冠特效药吗？P 什么来着……美国辉瑞那才是药神。
呵呵，先不说疗效是否胜过中药了，听说一盒药卖到快三千元！这到底是药神，还是财神？
3
中国人没有自己的药神吗？
在过去的两千年中，中国发生过三百多起大规模瘟疫，传统医学就是在这样的多灾多难中一步步磨砺出来，涌现了无数妙手仁心的中医名家。
东汉末年，中原瘟疫流行，到建安二十年，全国人口从6000多万减至1500万。张仲景是河南南阳人，原本二百多人的大家族，不到十年的时间死掉了三分之二，其中大多是死于伤寒。张仲景悲恸不已，于是发奋研究医术，写出了光耀千秋的《伤寒杂病论》，成为了中医最重要的经典之一，后世治疗瘟疫，常常参考这本书中的方剂，每有奇效。直到今天，日本药店里出售的汉方药，很多都还用汉字标注着《伤寒论》的经方原名。如果要收取医药专利费，张仲景早就是超级富豪了。
唐初，江南地区爆发瘟疫。孙思邈在常州一带行医，不分昼夜地抢救病人，经过半个月的努力，瘟疫暂时平息下去，但不久又二次爆发。他经过潜心研究，在古籍中发现了一种“屠苏药酒”的配方。人们喝了这种药酒之后，瘟疫再也没有复发。之后孙思邈公布了屠苏酒的处方和泡制方法，让人们广泛传抄运用，惠及了千秋万世的百姓。
北宋年间，苏轼被贬到黄州，恰好赶上了严重的疫情，于是苏轼向一位眉山名医苦苦哀求，终于讨到了一个治疗瘟疫的秘方“圣散子”，但名医要他发下毒誓，配方绝不外传。苏轼是个一诺千金的人，但是这一次，他食言了，为了让更多人受益，他把药方传了出去，救活了无数百姓。
后来苏轼又调任杭州知府，当时杭州瘟疫流行，患者发烧腹泻，肢节肿痛，死者不计其数，一些无良庸医与药贩也趁机大发国难财。苏轼开展了教科书级别的抗疫行动，他一方面减免赋税，平抑物价，一方面用多余的办公经费凑了些钱，又自掏腰包拿出五十两黄金，开办了史上第一家公立医院“安乐坊”，由僧人掌管，并请名医坐诊，疗效好且价格低。他还派人在城内各街巷救治病患，免费发放食品、药品。于是第二年疫情就开始趋于平缓。由于口碑炸裂，后来朝廷也开始照搬杭州模式，在各地设置类似的病坊救治百姓，到后来宋徽宗干脆下令把“安乐坊”的郎中转正为国家公务员，为后来的持续抗疫打下了坚实基础。
明朝嘉靖年间，长江水灾过后，引发了大瘟疫。三十一岁的李时珍看到尸横遍野的惨状，决定出外巡游行医。他每到一地，就熬制汤药，救助患上瘟疫的百姓。离开前他会毫无保留地把药方留给当地医生，然后马不停蹄地继续赶往下一个地方，救治更多的百姓。在李时珍等人的救治下，这次大瘟疫的传播势头终于被遏制，渐渐平息下来。
清朝中叶，江南地区暴发瘟疫，一代名医叶天士临危受命。他冒着感染的风险遍访疫区，忧心如焚，夜不能寐，头发都白了一半。最后，在药材紧缺的情况下，他就地取材，将灶心土与陈年芥菜卤熬水用以治病，化腐朽为神奇，终使疫情得到了控制。
在那些疾疫流行的黑暗年代里，有无数慈悲、智慧而又勇敢的名医善士，不惜身命，迎难而上，才使我们中华民族延续至今。
他们没有利用资本大肆宣传，没有收过一分钱专利费，没有将特效药方私藏起来，更没有卖高价药发国难财。
他们，才是我心中的药神。
4
药神，不只要有精湛的治病能力，更要有大慈悲、大愿力。
佛经里记载，在遥远的东方净琉璃世界，有一尊天青琉璃色的大佛，叫作“药师琉璃光如来”。藏族人常常亲切地称呼他为“曼拉”，藏语的原意很直白——“药神”。之所以这么称呼，是因为他老人家在往昔行菩萨道时，曾经发下十二大愿，其中一个是这样的：
“愿我来世得菩提时，若诸有情，众病逼切，无救无归，无医无药，无亲无家．贫穷多苦；我之名号，一经其耳，众病悉除，身心安乐，家属资具，悉皆丰足，乃至证得无上菩提。”
这是何等的慈悲和愿力！
于是千百年来，无论汉地藏地，许多人在自己或是他人生病时都会虔诚祈祷这位“药神”，而很多修行人更是专修药师法门，希望获得救疗众生疾苦的能力。
我第一次虔诚祈祷这位“药神”，是因为一段往事深深感动了我：
很多年前，这个寺院里住了一位大修行人，当地人都传说他神通广大，能够预知未来，虽然他自己从未承认过。他性格开朗，乐善好施，对穷人们每年都有两次例行施舍，也常常“裸捐”财产用于佛法和公益事业。他不但弘扬佛法，还精通医理，创立了一个高水平的佛学院，以及这一带仅有的慈善医院，帮助了无数的民众。有一天，他突然发出警示，说有一场灾难即将来临，并劝大家尽快离开。他的预言应验了，灾难果然如期而至，他却始终拒绝离开，留下来帮助那些没走的人，最终他未能幸免于难，生命定格在三十四岁的青春年华。
据说，他就是我师父的前世。
刚出家的时候，我经常沉浸在这个悲伤的故事里无法自拔，一想起来就会流泪。七哥注意到我的悲伤情绪，喊我去他房间里坐坐，想安慰我一下，结果我说着说着又泪流满面，七哥也是束手无策了。
后来我想，怎么才能报答师父的恩德呢？我要为他念诵十万遍药师佛心咒，希望药神加持他健康长寿，再也不要像前世那样英年早逝。我愿意把我全部的健康和寿命都供养给他，哪怕今晚就死去。
直到今天，师父还是像前世那个大修行人一样，建设佛学院，建设慈善医院。他不是专业医生，却有一种高超的智慧，常常能针对病情给出精准的建议，并且在事后得到过完美的验证。寺院的僧人如果生病了没钱医治，最后也都是师父想办法兜底。
师父对我的健康很关心，有一次我身体不好，他不但为我做加持，还幽默地对我说：“师兄，你要长久住世啊！”“长久住世”这种话，一般是凡夫对成就者对大德们祈请时说的。当时我真是又想笑又感动。后来师父的身体也出现了一些问题，然而他对自己的健康好像很不在意，还是每日操劳，有时吃点药片顶着。他说：“身体就像个车子，车坏了修补一下，能凑合着往前开就行了。”
一个可爱的藏族小和尚告诉我，他生病的时候从不祈祷“曼拉”（药神），只祈祷师父。我问为什么，他说：“师父就是曼拉”。
有一个瞬间，我突然醒悟，真正的药神，不一定是健康长寿的人，但一定是肯为众生牺牲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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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生性是个有些胆小又怕麻烦的人，但有时又忍不住要管闲事。
疫情爆发之后，我争分夺秒地写了一个《新冠中药辨证指南》，发给我的朋友们，希望能够及时帮助到他们。那个时候官方都还没有发布过一份像样的中医药指南，我姐怼我说，“你一分钱工资没有，还操着国家卫健委的心。”我想想也是，爱管闲事的老毛病又犯了。
有人说七哥，不好好念经打坐，整天写些什么文章，还想当作家呐！也有些师兄弟悄悄地议论，一个和尚不在寺院里好好念经，整天折腾些世间法，还想当药神呐！
更大的纠结来自于后面。本来我想着写个指南，帮助大家了解该购买些什么中药就可以了。结果一些人看了指南，就找到我，希望我帮忙诊治。家人非常担心，不时地提醒我，你只是个初学者，没有行医资格，治好了人家也未必感谢你，万一治坏了还有法律风险，搞不好还会罚款、坐牢。
说实在的，我也很担心。但是每每这时，我就想起了孙思邈真人的《大医精诚》，这是历代中国医生的道德誓言：
“先发大慈恻隐之心，誓愿普救含灵之苦。若有疾厄来求救者，不得问其贵贱贫富，长幼妍媸，怨亲善友，华夷愚智，普同一等，皆如至亲之想，亦不得瞻前顾后，自虑吉凶，护惜身命。见彼苦恼，若己有之，深心凄怆，勿避险巇、昼夜、寒暑、饥渴、疲劳，一心赴救，无作功夫形迹之心。如此可为苍生大医，反此则是含灵巨贼。”
我不是大医，但我十分敬佩这种精神，如果能朝这个方向迈一小步，那就是一种修行。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，惹来麻烦，那也是我的业力，怨不得别人。但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无人医治，痛苦挣扎，我实在做不到。
在一个静静的夜里，我再一次诵起了心咒，观想自己化为药师如来，天青色的光芒舒卷弥漫，照耀着无边世界的每个角落，抚摩着沉溺轮回的每个灵魂……这世间充满疾苦，我不担当，又要推给谁呢？
泪水悄然间滑落，内心却变得勇敢。那一刻，我就是药神。